定远将军府的正房荣恩院的内间里,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阖着双目跪在蒲团上,口中默念着经文。
她面前檀木透雕八仙图的供案上,摆着一座金箔贴身的释迦牟尼像,香炉中正燃着的线香升起袅袅青烟,熏得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
厅堂中间的火盆上架着一只小药壶,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憋闷的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母亲,您找我?”姜鹤人未到声音先从屋外飘了进来。
“二公子。”小丫头撩开厚重的织缎帘子,迎了姜鹤裹挟着一阵寒气进屋。
他伸手解开披在身上的灰毛鼠大氅递给门边的小丫头,走到内间向美妇人请安:
“母亲近来身子可爽利?您腿脚不好,别跪太久,坐着抄抄经书,佛祖也能知晓您的诚意。”
美妇人睁开双眼,瞪了小儿子一眼:“没得在佛祖面前胡言乱语。”
她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大丫头碧溪连忙上前扶起她,姜鹤也跨步上前撑了一把:“怎的是我胡言乱语,各人有各自的孝敬法子罢了。”
他扶着母亲绕过八扇镶象牙浮雕福禄寿喜的屏风,落座于黄花梨透雕刻丝步步高升交椅上,蹲下身子,双手握拳,轻轻地锤起母亲的双膝。
“这几日天气阴沉落雪,母亲双腿顽疾可有发作?”
姜鹤仰起头,看向年仅四旬,却已经早生华发的母亲长宁郡主。
按理说,长宁郡主作为皇帝嫡亲姑母之女,皇帝同辈之中唯一的女性,自是无比尊贵,娇宠着长大。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宁郡主愈发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提及当年扶持皇帝上位的功绩。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姜宗林、兄长姜鹄手握十万大军戍守边关如履薄冰,也是因为长宁郡主出身皇室,自然深知皇家薄情的道理。
“偶尔有些疼痛,日常照看我的王太医照着旧历隔日便来给我针灸施药,已无大碍,我儿不必挂心。”
长宁郡主眼神慈爱,伸手摸了摸姜鹤的脑袋。
“听你身边人说,你这几日又成天儿地胡闹,可别忽略了自己的课业。”
“我知道,况且我知道陪着在场,等到他们酒醉,我早已离开。”
姜鹤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小丫头端上来的青柚白瓷茶盏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定是母亲典藏的君山银针,今日竟也舍得拿出来给我打打牙祭。”
长宁郡主被他逗笑:“可怜你定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没有好茶吃,巴巴地跑来我跟前儿讨赏。”
屋里的小丫头们全都屏退,姜鹤一副正是如此的神情,倒是逗得长宁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碧溪捂嘴直笑。
“近日还忙些什么?陈朝被差遣去江南还未回来,只一个陈全跟着你办事,可还用得趁手?”
姜鹤神色一凛,知道自己母亲想问些什么,直接开口道:“江南那边我打算插手一批贩丝的买卖,先派了陈朝去打前锋。”
“所以你就拉着南昌伯爵府的几位公子入局?”长宁郡主的脸色逐渐冷下来,“那姓吴的一家子都是什么泥腿子身份,你也值得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所以才要他们在明,我在暗。那桩生意是他们‘无意中’发现的,我也从未经手,他们只当捡了个大便宜。”姜鹤神色不惧,“儿子实在不想浑浑噩噩渡过此生。”
“啪——”
长宁郡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拍在桌上,面色难看:“你想怎么样?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可是都忘了?”
“你的父兄在边关吃苦,如履薄冰,留你在京城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心安,你倒好,折腾这些事情,可有把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中?”
姜鹤不复适才的欢快,脸色也差到极致,不服气道:“母亲总是杞人忧天,朝廷仍需仰仗我姜家军镇守边关,且我如今只是单单做门买卖,怎么就会引得旁人不满猜忌至此?”
立在一旁的碧溪见到两位主子争执起来,连忙垂头疾步掀开帘子出门,并撵走了院子里洒扫着的小丫头们,自己则站在屋子门口守着。
长宁郡主忍着心中汹涌的怒意,压着声音呵斥道:“你看一个婢女都知道兹事体大,忙着避出去,你倒好,就像那些破落户一般直接在我的屋子里嚷嚷起来,成何体统!”
“这些年,我见你在外人面前勤勤恳恳扮演着‘京城纨绔’的角色,老老实实守着陛下赐给你的荫封职务,不折腾旁的,还以为你知道心疼你父兄在外征战的辛苦,明白低调收敛,清除旁人心中猜忌的重要性。”
“不想你心中竟然还存有其他想法。好好好!倒是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耽误了你的前程,你这就自请离家去,走你的阳关道,再与我姜家无瓜葛!”
“咳咳咳——”
长宁郡主怒急攻心,脸涨得通红咳嗽不止,一副快要喘不过气起来的模样。
适才一副倔强模样的姜鹤,见到母亲咳成这个样子,终于慌了神,忙倒了杯茶递给长宁郡主,又用手掌一下下地帮她顺着气。
长宁郡主就着姜鹤的手喝了一口茶,仍然没能压下这阵剧烈的咳嗽,反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昏死在姜鹤的臂弯里。
“来人!快来人!”姜鹤大急,打横将长宁郡主抱起往内室走去,“碧溪姐姐,快去请王太医来!”
他将长宁郡主放置在黑漆描金拔步床上,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倒出一颗珍珠般大小的药丸,掐着她的下颌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