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岳心的脸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在得知萃玉露真相时没有,在解读药人秘方时没有,在他过去人生当中所有不顺遂的时刻他永远都在强迫自己去理解那些困难的内容,唯独此刻他的神情酷似弱智。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到了这个时候,贺难已经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了。也就是说……不是贺难用了什么诡计才会造就今天的局面,而是由于自己的失误才会落入艰难的境地。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你……又错了。”或许是因为贺难好为人师,或许贺难真的很想向这位对手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又或许他就只是想找个人说些别人不爱听的而已,总之贺难为陷入误区的伍岳心指点迷津:“你应该还记得咱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过什么吧?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如果是旁人,或许对那种场面已经非常模糊了,但伍岳心的记性不错,而且贺难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场并不怎么愉快的交谈,至少对胜师来说是这样的。“你说……你想要见到胜师……”伍岳心的语气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这种不确定并非针对自己的记忆,而是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茫然:“你的目的就是这个?不对吧?”贺难轻轻笑了一下,施加在刀上的力量传递到伍岳心的肩膀,让对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你似乎……还是没抓住重点啊!我还以为你的反应会稍微快一点儿呢!”在贺难的诱导之下,被伍岳心忽略掉的记忆逐渐复苏……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场交锋的关键节点居然是在那一句话。当时的贺难用了一个很微妙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要是我说,这些是我刚刚想到、随口一说的玩意儿,你会不会更有挫败感呢?”当局者迷,又有几个人能意识到这句压轴的玩笑并非累赘、废话,而是贺难抛出来最后的试探?当时的伍岳心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他的失败恐怕是注定的,如果他能回过头来多想一想这句话有多刻意,或许局面也不至于这么糟糕。“你……”伍岳心忽然感觉有些眩晕,他的下半身泡在冰冷的河水当中,但头脑却异常闷热:“居然用这种方式……耍了我?”他的结论完全正确,贺难就是耍了他。在这场博弈当中,贺难从头到尾就只玩弄了一个诡计,那就是引导着伍岳心跟自己“斗智”,让对方沉浸于这场博弈当中,造成局面还在他掌控之中的假象,之后的几次对话其实对于贺难来说没什么太大意义,只需要确认伍岳心还没发觉“真正的博弈早就已经结束”这件事,贺难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再从贺难的视角去回顾整个事件,其实就能了然——在与陈公子、老魏分开的时候,贺难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绝大多数布置,他去假模假样地和胜师互相算计,其实就是要保证胜师不干扰自己计划的推进。不过之后二人各自的行动也不是没有作用。虽然自己落在对方手里是个十足的意外,但反而助长了事情的进展,至于什么白忆儿的安危,调虎离山的对象,都是贺难用来吊着伍岳心的幌子而已。通过马面传递消息本就不在贺难的计划当中,不过作为一个干扰项来说倒是达到了更好的效果。“事情嘛,就是这样。其实咱们两个的真正目的是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只要你不来给我捣乱,那我就一定不会输。而我落在你手里每天只能发发牢骚这种情况更加让你确信能够战胜我……”贺难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伍岳心的后心,却没有放松警惕:“还好,你一直忙着和一个不存在的‘目标’纠缠,我怎么好意思太早揭穿呢?不过要我说也是,你这人的毛病就是抓不住重点,以前是这样,今天也没什么成长。”贺难本不必说这么多,因为这些啰嗦的话只需要浓缩成四个字就足够说明情况了,简而言之就是“逗你玩呢”。真相总是伤人的,而在亲自验证过后更是如此,都不需要贺难再做出什么动作,伍岳心自己便扑通一声倒在了水里,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他只感到心灰意冷。…………可能真是一语成谶,如果今日这场危机能够安然无恙地渡过,恐怕药王斋还真得来个彻底的修缮了。众人乱斗之地几乎被整个儿翻了过来,这无疑是降龙掌的杰作,而双方的部队此刻也逐渐都沉寂了下去。药人们的数量终究太少,最终被陵卫们逐个击破,此时已经束手就擒,然而唐满弓也结结实实地让所有人见识到了药王斋第一高手是如何改朝换代的,这家伙在顶着苏家兄妹、白马二人四位高手的夹攻之下,几乎单枪匹马地放倒了所有陵卫,而勉强参战的白蒙被一指贯穿腹部生死未卜,马姑婆也同样伤重昏迷,现在有资格站在唐满弓周身三丈以内的人就只剩下丐帮二位长老了。但……局面也不容乐观。,!“看起来,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唐满弓把染血的右手从不知好歹的丐帮弟子胸口中拔出来,那具身体由于失能而倒地——接下来该轮到右臂已经完全不能活动的苏眉秀了。苏眉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挡在了哥哥面前——由于穴位被封锁过半,苏眉清积蓄真炁的速度已经变得极为缓慢,可若想干掉唐满弓,必须得依赖一个威力巨大的杀招才行,也只能指望他了。所以苏眉秀毫无退避的理由:“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呼……是我失算了。没想到我的援军还没来……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唐满弓将自己有些脱臼的右腕复位,然后道:“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的体力也所剩无几了,但也足够应付你们俩了。说实话,你们能坚持到现在还是挺让我感到意外的。”“该说意外的是我们才对……”苏眉秀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血迹,继续道:“我此前从未和这么强的人交手过,就算帮主和执法长老来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莫非你已经达到了绝顶的境界了么?”唐满弓稍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说:“如果是绝顶的话,你们早该死了。”苏眉秀已经放弃了主动进攻,现在的她完全把自己当作哥哥的盾牌,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挡住那个恐怖的家伙越过这道防线,然而唐满弓却忽然道:“你……已经失去了逃走的最后一次机会。”“嗯?”苏眉秀忽然感到一丝不祥,本能地回过身去看,但本该运炁的苏眉清的身躯早已在不知何时倒了下去:“哥!”“你还没意识到吧,刚才的围攻当中你已经成了累赘……”唐满弓缓步向前,每走出一步都有一丝炁力恢复:“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站到现在?因为你哥哥替你承受了太多攻击,他早就已经知道不可能战胜我了,所以一直在为你争取逃跑的机会……不过还没等到他告诉你,就已经没力气再说话了。”“你!”苏眉秀怒火中烧,尽管唐满弓的本意并不是羞辱,但她仍然被激怒了。可是愤怒所带来的力量却也如此衰弱,唐满弓的手已经接近了苏眉秀的喉咙,但她却连反抗都做不到。然而这事儿的确还没完,一个身影猛地把苏眉秀扯开,然后与唐满弓对了一掌——来者的掌力着实不强,风中残烛一般的唐满弓还是把他逼退得更远,但至少苏眉秀的命是保下来了。这是一个苏眉秀没见过的面孔,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只不过神情当中带着些阴沉和病态,那苍白的皮肤就是不自然的一种佐证。“谢谢……敢问阁下是……”苏眉秀连忙道谢,而那只被蚕丝手套包裹住的手也松开了她的胳膊,侧身面对着唐满弓。真正值得推敲的,反而是这个敌人的神情,唐满弓似乎认得这位拔刀相助的大侠,只不过眼神当中纠结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比如惊讶、疑惑和一些不可思议。“你……不是早就死了么?”:()卒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