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除了玉衡道长,仙众都早早地睡下了。玉衡道长所以不眠,一半因为欣喜,一半因为不安,直到下半夜倦意翻涌,他又生出些许惆怅来了。
翌日清晨,他叫一阵笛声惊醒,推门而出,这笛声又合了筑乐,欢愉之中平添了三分萧瑟。他循声飞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在一方池塘边看到一顶八角亭,亭外候着四名婢女,亭子里,寒掌冰姑吹笛,独眼白龙击筑,见玉衡道长飞来并不停歇,偏将整曲奏毕,这才齐齐看向玉衡道长。
寒掌冰姑起身道:“我们栖霞谷虽与世隔绝,我也听闻丹霞山上的仙道各个都精通音律。方才我与师弟合奏此曲,还望道长赐教?”
玉衡道长支吾着:“两位技艺高超,我岂敢忘言赐教?只是此曲初听简朴无奇,乃笛曲为主、筑乐为和,再品却大有乾坤,方知筑乐才是主律,笛声反为和了,实在是大巧若拙、大音若希之作。不知此曲是何来历?”
独眼白龙道:“当年单云岐拉拢西梁国大司马,曾得大司马一份见面礼,不是别的,正是这件曲谱。那曲谱表面看去毫不起眼,却内含八八六十四卦之变,名《寒歌》。单云岐的罄音谷乃以音律布阵,恐怕许多阵法都是得此曲启发而来的。”
“罄音谷内的乐阵我确有耳闻,若当真得二位合奏之曲演化而来,要破其中阵局绝非易事。”玉衡道长盯着寒掌冰姑,又道,“冰姑的笛技潇洒灵逸,不知可有师门?”
寒掌冰姑莞尔一笑,说:“我哪有什么师门?不过闲来无事,依古书所载,时时练习,熟能生巧罢了。”
玉衡道长说:“冰姑谦逊了。所谓乐随其心,字如其人,冰姑气质清雅,莫非是名门之后?”
寒掌冰姑冷笑道:“我只依稀记得,我父亲也曾是个穷书生罢了。我识字发蒙还是为师父收留以后的事。”
玉衡道长追问:“冰姑可有兄弟姊妹?”
“什么兄弟姊妹,不提也罢了。三百年前西梁兵士攻入我家园,我们举家南逃,父亲突发恶疾,死在半路上。我原有两个兄长,许是嫌我年幼拖累,大哥竟弃我和二哥于不顾。后来也不知为何,我竟摔下一座石桥,待我苏醒过来,已身处栖霞谷中了。”
玉衡道长听得泪眼迷离,又问:“你长兄怎会弃你于不顾?”
寒掌冰姑说:“我其时不过五六岁,如何知道这些?我只记得是我二哥说,大哥嫌弃我们脚力不逮,不要我们了。兵荒马乱的,我长兄那时候也不过十来岁,想来是自顾不暇。其实现在想来,他又何错之有?凡人皆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成我是他,未必不会比他做得更绝情。”
玉衡道长说:“你有没有想过,兴许你长兄并没有弃你于不顾。只是你们已一两日未进粮米,他不得不想法子弄些食物?”
寒掌冰姑笑道:“这些往事,道长不说我都要忘记了。其实个中曲直,当时我都未予追究,现在更懒得去管了。凡人生存不易,更何况我长兄当时只是个小孩子,不管其中缘由如何,我都不想去怪他。”
寒掌冰姑话音刚落,玉衡道长身后传来一阵异响。玉衡道长回身看去,只见天璇道长、赤眉药仙和重明观五人结伴而来,落在他跟前。许燕飞是急性子,也不打声招呼,开门见山道:“花禅婆婆琢磨了一夜,可想清楚了?”
独眼白龙道:“婆婆想清楚了自然会与尔等交涉,你如此耐不住性子,听我一劝,来日恐怕要吃大亏的。”
柳浊清嚷道:“啧啧啧,好大的口气。我师叔再怎么说也是仙山正室,你要训我师叔,大概还不够格。”
左仪忙打圆场,说:“本来婆婆心思细密,多些考虑也可以理解。不过玄牝真人仙躯既已受损,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的。婆婆久拖下去,万一玄牝真人仙躯溃散,本来这笔账与婆婆无关,到时候恐怕也不得不算在婆婆头上了。我师叔是出于好心方才催促一番,白龙前辈莫要误会才是。”
左仪说话的当口,花禅婆已经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朝八角亭飞来了。她栖在八角亭边一丛芍药花间,不等仙众开口,说:“亏你们还是仙山正室,竟如此沉不住气。看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仙门前景堪忧呵。”
赤眉药仙说:“不是我们沉不住气,实在是玄牝真人拖不起了。”
“罢了罢了。”花禅婆婆冷笑着,盯住赤眉药仙的双眼,说,“我好好想了一晚,确也想通了不少道理。留你们做人质,实在划不来,倒不如一命换一命,你们替我杀了狄樱,我帮你们医治玄牝真人。”
许燕飞和四位师侄相视一笑,天璇道长则说:“前辈想得透彻是再好不过了。”
花禅婆婆瞥他一眼,说:“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要我救玄牝真人,必须先杀了狄樱,拿她人头和元神来见我,我自会帮你们医治玄牝真人的。”
赤眉药仙说:“事有先后缓急,玄牝真人仙躯已现枯竭之象,拖下去,恐怕……”
“既然拖不得,你们加把劲,快些动手杀狄樱才是呀。”花禅婆婆浅笑道,“你们仙山接连遭遇祸事,自然有难处。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你们要对付狄樱,必定要周祥筹谋,少说也需十天半月。这样吧,你们先告诉我这位散仙是因何受伤,以至于积重难返的。我了解清楚后,自会教你们法子稳住他仙躯溃散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