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儿是蜀军中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士卒。他本是山民,没有户籍,在岭南群山中靠打猎为生,因为官府编户齐民,他在二十岁时还是被进山的官府差役发现,从而被赶出群山,与其余一些同样从山中被赶出来的山民在临近县城旁边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等他有了自己的户籍与需要耕种的几亩贫瘠的田地后,被种地这事愁的整夜睡不着觉的他发现了蜀军的募兵告示。想着杀人与杀林中野猪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同的他干脆打起行囊应募。或许是运气太好,募兵的校尉一眼就相中了他,将他选入了右羽林军中。在随后的一年中,他靠着自己在山中狩猎练就的一手好射术晋升为了一名什长。好事成双,晋升的同时,他也娶了一个同为山民的妻子,并在次年有了一个儿子。因为要拱卫都城,右羽林军常驻在涉陵左近的北大营,极少调动,而他作为一名什长,每日在点卯之后,除去训练、值守之外,只要离家近的,便可以回家。李狗儿干脆花了大半积蓄打点了一番,将妻儿全部迁来涉陵附近一处村子,又变卖了那边的房子田地,将所得银钱在这边购置了一间远没有老家那边大的草房。一家三口虽然挤了些,可好在是离得近了。对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的李狗儿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出征的军令传来了。匆忙与妻儿道别后,李狗儿就随大军出征。李狗儿本以为这一次也只是震慑周边一些蛮夷,元日前应该就能班师。可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自己面对的敌人,也不再是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多少的蛮夷,而是那些武装到了牙齿的北军。身处前线的他开始每日牵挂自己的妻儿,可眼瞅着己方与敌军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对峙,李狗儿想着的元日前回家也成了泡影。等到寒冬到来,冷风刮过他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李狗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冬天,就像那些来去如风的北军骑兵一样。这从未经历过的天气让他们不得不收缩了向外探查的频率,这对于担任斥候什长的李狗儿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可就算整日缩在帐篷中,他也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单薄的帐篷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就算他们一个什的人都抱成一团,每天夜里也总是要冻醒几次。可今晚,却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鬼天气中待得久了,他竟然感觉有些暖和,热浪缓缓从他的脚边拂过,随后一股暖流涌便全身。起初李狗儿还觉得很是舒适,可随着身体愈发燥热,李狗儿便愈发觉得不对劲。他睡眼惺忪的坐起来之后,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帐篷起火了。李狗儿一边使劲摇晃着周边的士卒,一边大声呼喊,此时他才听清,帐外早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李狗儿拽起所有人冲出帐篷后,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这时他竟然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李狗儿一边慌里慌张的披甲,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映入他眼帘的,除了漫天的火海之外,就只有无助地惨叫声与将校们呼喝着集结士卒的声音。“快!往那边走!”李狗儿扫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面己方的认旗,他连忙带着士卒跑过去。可他还没跑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吼声。“唐军骑兵!”李狗儿身子一哆嗦,他回过头去,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它是那么高大,周身却又带着森森寒意,连席卷而来的热浪仿佛都绕着它走。李狗儿双腿一软,想走已经走不动了,面前那团黑影却踏破火海直奔他而来。随着一阵呼啸的风声,李狗儿猛地躺在地上,他无力地四处抓挠着,脑海中满是自己妻儿的模样。突然,他动作一滞,随即发疯一般在自己全身上下反复摸索。他没有死。李狗儿猛地爬起来,看着原本跟自己一起站在那里的同袍,他们已经躺了一地,还有两个正在不断抽搐,鲜血不断从嘴中流出。李狗儿在最后一刻往一旁躲开了冲过来的唐军骑兵,但是他身后的那些同袍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李狗儿手脚并用躲到一旁,看着不断从营门处冲进来的唐军骑兵,眼中满是惊骇。他不懂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气,唐军仍旧会主动出击。此时魂飞魄散的李狗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周边,趁着无人发现,便从几名死去士卒身上扒下他们的单衣一层层套在身上,就朝营外逃去。哀嚎声还在响起,到处都有人在地上挣扎着求救。李狗儿视若无睹,只是将目光放在敞开的营门处,虽然与这些人朝夕相处,可相比于家中的妻儿,眼前唐军对己方士卒的杀戮,在他心里还算不上什么。终于,李狗儿在奔跑了几百步后,逃出了那片完全陷入火海的营寨,喊杀声与呼喊声在他的身后渐渐被他甩开,一阵冷风吹来,李狗儿停下脚步裹了裹身上的好几层衣裳,剧烈的喘息起来。他逃出来了,他要回家。一月十日,史太岁与林孝节收到了西线一处营寨遇袭的战报。唐军趁夜突袭蜀军一处营寨,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击溃了营寨中驻扎的两千蜀军。唐军的突袭吸引了距离此处营寨两翼五里外友军的注意。在天蒙蒙亮时,两侧营寨中的几千南陈军与蜀军本着守望相助的原则,纷纷向收到袭击的友军营寨靠拢。可等他们离营数里,士卒在寒风中艰难地行军时,唐军骑兵又突然出现在这两支援军面前。三个营寨,五千兵马,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被全部击溃。唐军击溃这五千兵马后,也没有继续追逃,而是突然消失在了这些溃兵们的视线之中,仿佛从未来过。:()乱世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