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巳,你有这样的能力。”
李梵沉默不作声,二人走出去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缓和了过来,假设提问:“如果,我没有即位的话,结果会是怎么样?”
尉迟嫣顿住脚步,旋身面向他,炯炯有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许家无人生还,而你,被活祭。”
李梵:“……”
他侧脸看她,真心实意道:“你与青龙查探的不一样,你太聪明了。”
“我只是为了活着。”她说:“我不藏锋,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尉迟鹄不会允许,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女比他倾尽心血培养的嫡女还出色。”
“你继续。”
尉迟嫣:“我不过是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我不想成为砧板上鱼肉,就得装傻充愣。我只要在尉迟府当好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大家就不会注意到我,我和沛儿的磨难就会少一些。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女子不能考取功名,加官进爵?为什么女子不能进入行伍之间,为国效力?为什么女子不能自立自强,偏生得靠男子才能存活于世?为什么女子就必须终日养在深闺,不得见人?为什么女子就得十全十美,但配上的郎君却三心二意,粗俗不堪?”
“女子何必做傀儡?女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女子的出生并不只是为了给郎君锦上添花,绵延子嗣。女子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而成为一个郎君的夫人只是排在最末尾的选择。”
“……你说得,在理。”
李梵不得不承认,尉迟嫣聪明又清醒,身上还带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自由松弛。
她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雏鹰,正欲张开双翅遨游天际。但此刻乌云蔽日,电闪雷鸣,她注定是无法展开双翅的。
自己又何尝不像是只被束缚住的鸟儿,渴望自由是天性。
“阿巳,你知礼明仪,体恤百姓疾苦,天性悲悯。顾忌手足情深,念及父子亲情。可是愚忠、愚孝真的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尉迟嫣说得动容,李梵心中也有几分触动,此刻气氛如死一般的凝滞了。
“易子而食,路遇冻死骨,这便是我能预见的未来。”她声音是压抑也沉重。
“阿巳,你说过的。我只是为了活着,这并不是我的错。”
“……是。”
李梵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无法回神。
尉迟嫣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此刻长身玉立在她跟前,敛眸沉思的温润青年人。
蛰伏在夜色之中鸣叫的鸟儿声,此刻无比清晰,一声一声直叫进二人的心里,如同垂死挣扎的人最后的哀嚎。
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一阵寒风,将尉迟嫣吹得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轻轻地嘶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将李梵的思绪拉回。他抬眸看她,那双眸子里除了黑,还是黑,丝毫情绪都不见外露。
“嫣儿,我应该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我想,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尉迟嫣敛眸,藏起眼里要坦白的意图,颔首道:“阿巳,我觉得,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暂且不必如此着急回答我,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要忙。”
“嗯,走吧。夜已经很深了,回去早些休息。”
尉迟嫣低低应了一声,李梵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二人边走,他边说:“你刚刚说过的话,母亲也大致与我说过。只不过,她当时身陷囹圄,举步维艰,舅舅们在边关相继遇险的消息传回之后,她就愈发沉闷了。”
这便是原文没有明写过的背景设定,尉迟嫣只大致知道,李梵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悲剧气氛。
好不容易,他愿意说了。尉迟嫣自然是竖起耳朵倾听,时不时搭上两句,就比如现在。
“这些是皇家秘辛吗?”
李梵点头,“姑且算是,算是陛下谋害忠良的证据。他将我外祖父亲自上缴的边关布防图偷出,然后递给了沙域九部的人。致使二位老人,以及大舅舅无辜丧命,后来二舅舅和三舅舅的死,也有他从中作梗,一手促成的嫌疑。母亲听闻兄弟手足战死,不慎落水,就此一病不起。他为了除去后患,逼疯过小舅舅,还让我亲手给母亲斟了杯毒酒,即刻赐死。”
“阿巳……”
“至此,小舅舅便疏离了我。”李梵细数这些往事,居然一点也不难过,还是那副平淡如死水的模样,继续道:“年前,我遇刺杀。即刻回京都上奏之后,他责怪我无中生有,将我禁足府中。只因背后之人是他最为看好的继位人选,所以我成了磨刀石。我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被看好的人选,若非皇姑姑和小舅舅力保我,我活不到现在。”
“阿巳。”尉迟嫣怜惜道:“他们不看好你,但我想让你成为最争气的那个。”
“……”李梵凝塞一瞬后,朝她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说:“嫣儿,你可真是天选的谋士。”
“殿下谬赞。”
尉迟嫣也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