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正在整理笔记,看到他来,便从抽屉里惯例地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罐,"你又没吃早饭的几率是100,这样很不符合人体营养学的要求。"
柳也是自然而然地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最喜欢的清粥,口感恰当,温度正好。有感于好友的体贴,柳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乾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口说了句,"今天起来得有些晚。"
柳将口中的粥默默咽下,才微微有些苦恼地说,"晚上睡得太迟。无论试多少遍,数模就是建立不起来,我找不出有什么漏洞。"
乾闻言,开始用笔端轻轻地敲着桌面,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慢慢开口,"莲二,你应该知道,数据是最诚实的,要排除杂念,用最清醒的头脑面对它,任何一丁点儿的失误就会导致整个模型的崩溃。你有时得用另外的角度来思考,重新进行大量细致的排查,该剔除的就要剔除,错误的数据只能成长为毒瘤。"
面对乾略带暗示性的话,柳只是敷衍一句,"我回去再想想。"便低下头继续吃粥。
不久,教高数的老爷子颤巍巍地走进教室开始上课。各种变化多端的线性曲线画满了黑板,很快教室里的大部分人开始昏昏欲睡。
因为正直5月,和风初暖,日光又呈现出一种干净剔透的白色,所以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慵懒而薰薰然气氛。连柳都忍不住对着窗外微微出神。
"已经是麦秋啊。"柳的语调是自言自语式的感叹。
"是指‘轻寒微雨麦秋时里的‘麦秋吗?"旁边的乾突兀地接过话题。
柳闻言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我以为贞治对汉诗没什么研究的。"
乾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地说,"我只是喜欢小津的《麦秋》,所以相关的都查了一下。"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柳的目光变得悠远,嘴角含笑,"小津的作品都很有趣,这部电影最后微风拂过秋麦的场景很漂亮,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坐在一个悬崖上,一辈子守望着这片麦田也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乾看着他柔和的侧颜,突然声音飘渺地问道,"可是谁来守望这些守望者呢?"
柳猛然转过来企图看清他的表情,探究的视线却被阻隔在了厚厚的黑框眼镜之外。
柳对乾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们小的时候,那个怪异的少年,顶着坚硬又倔强的黑发,总是干着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要跟自己学数据网球,对查清自己的资料怀有极大的兴趣,可以说,柳对私人的资料严格保密的习惯有一半是被乾逼出来的。所以柳转学的时候,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解脱的心态的,因为这种心情对好友来说很是失礼,因此甚至不敢去跟他告别。
自从乾说出那句话后,柳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他,可是乾却不知动用了什么手段,搬到了他的寝室,甚至请走了其他的人,将房间变成了双人间。他们不可避免地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一天深夜里,柳和乾一起赶制一个数模,凌晨的时候柳终于不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当他朦朦胧胧地又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乾打击键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噼噼啪啪,清脆又单调。
柳看着他被屏幕的光镀上一层荧白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贞治,你为什么选择了精算这个专业呢?"柳的声音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要常年与数字打交道,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乾闻言转过身来,摘下他厚厚的眼镜,漂亮的墨绿色眼睛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深情地看着柳,嘴角的笑容略带苦涩,"没有办法的事啊,我都已经与寂寞对峙了十年了。谁叫我决定要守护着一个眼里只看得到别人的人呢?"
对于这暧昧的话语,柳只是无力地扯扯嘴角,欲言又止,最终背过身去。
渐渐地柳开始默许乾进入他的生活,为他打点三餐,为他收集夏目漱石的全集,跟他一起过生日,陪他一起看小津的电影......
他无法确认乾在他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他依旧在深夜喝着极苦的茶,慢慢回想那个人坚硬的面容。但又为乾为他做的一切所感动,左右为难。
乾曾经说过,他们二人这样象,隐忍寂寞,掩饰眼中真实的情绪,同样的双子座,性格矛盾,怀着极其克制的悲观守望着幸福。
他们都是可以一直看着同一条河流的人,明明知道流水奔腾向前,却带着清醒的绝望守在旁边,花一生的时间等一场江水为竭的奇迹。
可是柳觉得自己很卑鄙,无法给予,却无力将他推开,因为寂寞的不安定感而贪婪索取,这种软弱让他开始厌恶自己。
所以拿着真田的订婚请帖犹豫再三,他还是选择了故作平静地去赴宴。
看着门前的硬朗男子,穿着黑色的和服,虽然表情依旧严肃,却掩不住的眼角眉梢的喜悦。旁边的女子,带着白色的头披,遮住了平时英气的眉眼,娉娉婷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心里酥酥麻麻地疼,脸上却是云淡风轻,柳的声音清如幽莲,"弦一郎,祝你幸福。"
席间看到幸村不二,柳生仁王,切原丸井,各有各的热闹,唯有他独自一人。对幸村担心的视线视而不见,只是安静地拿着面前的茶杯细细啜饮,极苦的口感一点点地蔓延味蕾,之后却有幽凉的清香在唇齿间穿行。
情到浓时心转淡。
他必须要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