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心思下,他又如何会想那些。勾起的帐幔被放下,明亮的烛光都被格挡在外。陆菀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衫尽数落在净室里。她伸手往身侧摸索轻推,想让谢瑜去替她拿来,却只听见对方在幽暗里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随即翻身拥住她。“阿菀!”温热的唇瓣轻蹭着她的脸颊,轻车熟路地寻到她的,“婢女再进来时自会将衣物送来。”突然觉得谢瑜的面皮越发得厚。陆菀伸手搂紧他的脖颈,在他唇畔像小兽般轻咬了下,倒也没觉出十分厚度来。他们提前安歇,心情识趣的婢女们也都早早退离,就连值守的那个都远远地肃立,更是不敢出声惊扰主人家休息。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仿佛无尽时刻都在这一瞬静止。可在高悬明月照亮的山川河海间,却不尽然是如此宁静。在他们看不见的所在,譬如那远在百里外的淮江上,便是夜间江上游鱼的狂欢之时。淮江绵延数郡,本就是鱼米之乡,而那鱼乡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以浮萍为食的夜游鱼,产量稀少,一尾百金,极难捕捉,往往是地方送入朝中的贡品。夜间极寒的江面上,原本满是漂浮的青叶,逐流而行,无处着力,这会自然是任凭游曳的夜游鱼儿来来回回地游曳寻觅。太过矜贵的鱼儿,连果腹的青叶都要细细挑选。大约是飘散而来的乌云遮蔽住星月,性子孤傲的夜游鱼就越发随性起来。明明初时还饶有兴致地伴着叶片同游嬉闹,时不时跃出江面撞破月影,渐渐就烦躁起来失了本心,似乎仅剩的耐心都在一次次的徘徊中消磨殆尽,索性寻着自己最爱的青叶,鱼尾款摆中,一口吞下。淮江太远,无人能见,可即便是谢府的书房外,庭院中,都是另一番与众不同。地上映出些柳枝的摇曳身影。守夜的婢女搓搓冰凉的手,抬头望去,便可见着庭中柳树上,垂挂着的纤纤细枝似是被夜风牢牢挟持住,明明摇曳挣扎着,却被辖制得更紧。她摇摇头,心道,难怪庄子上的人喜好用柳枝编织些物事,如此柔韧,倒真不怕被风攀折了去。更不用说,洛京长街上往来赏灯的人流此时仍是络绎不绝。有歌姬抱着五弦琵琶,高坐在台上灯影里,自顾自地弹唱着来自丰淮的江南小调,曲高和寡,偶尔也会有些来自江南的游人驻足而听。同行的窈窕舞姬却是宛转妩媚,已然在灯火明亮处,跳起了靡丽柔婉的折腰曲,下仰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夜半更深,影影绰绰的烛影间,陆菀恍惚觉得谢瑜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平日里这人明明生怕她受一丝委屈。可在她带着哭音小声呜咽时,他也只是弯着唇,伸手捋开她额间湿了的发,注视着她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着了魔般轻声诱哄她,“菀菀……卿卿……唤我夫君可好?”素来聪敏的女郎并不知晓这人居然会失信于她,更是不理解自己明明听从他的意思唤了夫君,还仰起脸讨好地亲了亲他的眼睫,竟还是会让他的眸色变得越发幽沉深黯。她掐着蚕丝的被褥,只想从暗流涌动漩涡中挣脱出来。水雾盈盈的眸子控诉般凝着他,委屈地眨两下,濡湿的眼睫边当真落下几滴泪珠。却被那人轻轻夺了去,化作他薄唇的盈盈水光。“莫要哭了……是我不好……”他哑着声安抚,似是极好说话,可陆菀分明能看见他染上湿意的眸子里隐藏的点点火光,分明并没有半分悔意,泪珠就落得更欢。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孩童梦呓般一声声低哑唤她,“阿菀……菀菀……卿卿……”江影浮沉中,陆菀伸出手,颤巍巍地想要找到一处伤痕,摸索的动作有些迟疑,却还是顺利地寻到不甚平滑的所在。那是在丰淮时,谢瑜替她挡下的致命一剑,所留下的伤,至今仍有痕迹。大约是发觉她想触碰的是旧时伤处,郎君轻笑,又托起她的后脑,让她乖巧地靠到自己的肩颈间,哑声安抚道,“早就不疼了。”夜风吹得愈急,勾挂帐幔的玉勾不住地轻颤摇晃着。谢瑜将怀中人紧紧按在怀中,带着满腔的喜爱,与她诉说着自己的诚意,“为卿卿,我心甘情愿。”这人怎么这样啊。陆菀哭着地咬唇,觉得谢瑜简直要精分,明明这般温柔小意地与自己说着情话,却是丝毫不肯放过她,几乎要将她拆分了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子时焰火升空绽开的声响。夜来似乎又起了风。酸枝木的高几上还供着瓶花,瓶中的花影战栗着,便被北风攀折弯了去,却还是不甘心地缠住罪魁祸首,试图讨些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