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因为宣今昭太久没回来,一封封的信函简直像要命的倒春寒一般压进来,宣今昭往往眼睛一扫便能给出答复,偶尔凝眉沉思,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
此时暮色四合,夕阳将暗红色的高墙拉扯出巨大的阴影,巍峨地逼压过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安排完这些事,宣今昭才转头来对他道:“哦对了,裴公子,王府里人多事杂,你初次来含章,我请你出去用晚饭吧,那处酒楼的房间也订好了。”
从方才进了王府之后,她的眼神一直放在别处,此时突然落在裴牵机身上,说的却是要送他出去。
一旁的顾淮闻听此言,似乎明白了宣今昭的态度,当即收回了一直暗地打量裴牵机的目光,说道:“既然王爷心里已经定下主意,且又有客人要招待,那臣就先回昭都,以免旁人起疑。”
顾淮说这话时,并无意咬重“客人”二字,一派云淡风轻说完,宣今昭回了他“珍重”二字,他就转身出门去了。
宣今昭目送顾淮离开,转过头来看裴牵机时,见他微微蹙眉,眼里好像含着一层水色似的,忍俊不禁,道:“唉,我都说了王府人多事杂,这不是实在有要紧事,一时顾不到你嘛。”
裴牵机见她说完这话,就往外走去,显然是要安排他去王府外不知道什么酒楼了。
他赶紧走两步跟上,也云淡风轻道:“这些事虽劳殿下之身,只愿殿下心里有余闲,有时拨冗来探看在下一眼,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宣今昭忍着笑,停住步子,回身对他道:“走吧?”
他明显很不乐意,但是宣今昭这样说,他还是缓缓跟上了宣今昭的步伐,出了王府。
宣今昭素日里常常于城中策马,不知怎么的,这回和他一道,反而下意识让套了一驾车来,马车里摇摇晃晃,她早熟悉这条路上哪里颠簸、哪里吵闹,并不曾掀起车帘,反而是裴牵机侧手撩起一点,颇为认真地看着外面——也不知道是认真同她置气,还是认真回避他不住王府这件事,或者是两样都有。
宣今昭于是问道:“含章风景如何?”
裴牵机微微回神,放下了掀起车帘的手,道:"。。。。。。我只是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市井了。"他的目光闪动,似乎能透过垂下的竹帘看到外头熙熙攘攘的光景,唇微微张开,过了许久似乎终于找到合适的字句。
他道:"含章风景世味,从殿下身上和话语中,在下早就了悟于心了。"
自从宣今昭道明了他对自己的引诱,似乎承认并助长了他身上这种蛊惑人的"天性",但是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毕竟只是他身上最不重要、最不起眼的小小手段,反而他不期然间道出的话——未加粉饰、不曾雕琢,才分外令人心动。
他究竟在山中等待了多少年呢?宣今昭想起他说"山中日月长",有多长?她做含章王不过几年,似乎每日忙得头脚倒悬,却依旧觉得很漫长。
她正要说些什么,赶车的马夫已经在帘外道:"殿下,到地方了。"
裴牵机还以为自己住的地方会离王府更远些,没想到这会就到了,他随着宣今昭一起下车,微微倾身,对她道:"殿下,您明知道在下缺的并非是珍馐美馔,而是——"
宣今昭似乎没听到这句话,赶紧快步走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径自上了楼,对他道:"这里和江陵的风味恐怕有所不同,我做主点几道含章的菜式,然后裴公子再看有什么要添上的吧!"
裴牵机有些难过,但还是和她一道用了饭,虽然他吃得并不多,且比起先前在怜君山,更感觉食不甘味。
饭后,店里老板马上来问:"殿下,上头的厢房也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是后头清净的屋子,是——这位客人?"
"你们不必多管,本王亲自送他上去。"宣今昭说道。
裴牵机有些奇怪,起初猜测是宣今昭还有什么事要和他商谈,谁知宣今昭刚把他带到房间里,还没等他措辞,宣今昭对他道:"好了,现在你变成蛇,要小蛇那种,我把你带回王府。"
裴牵机眨眨眼,宣今昭对他笑道:"我怎么会让你住这?可是府上突然多出一个裴氏公子这样的人物,叫我很难和旁人解释呀,只怕裴家也会更快发觉你不在怜君山的。"
裴牵机下意识解释道:"。。。。。。来含章之前我交代了山间一个小妖,让他做出幻境来,裴氏派人前去也发觉不了的。"
"哦,裴公子无所谓住这还是住王府了?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小蛇,咻地一下盘上她的脖子。
宣今昭摸了摸他,被他用尾巴梢缠绕着手指推开一点,"大冬天,你真是怪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