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们此番闯我幻堡,五十年前我便知晓了。尔等竟可连破我二题,莫非你们便是他命中的贵人?”睛明娘娘说着话,周身又融作清水,化入潭中,对众人又道,“你们且随我入潭吧。”
众人相视一看,纷纷化玄影入潭。潭水中水母成群,竟光耀五色,水浪又现碎金涌动,附于水母,便焰火欢腾,热闹至极了。睛明娘娘虽不现形,却将水母撞开,为众人指引方向。众人一路紧随,至潭水深处,便看见森森白骨悬浮水中,骨缝偶见小虫蠕动,皆周身血红,似为毒物。再深入十余丈又见海草如林,那海草叶片鲜红,姿态妙曼,好似寄生于水母,都将蓝绿根须扎在水母体内,随其游移。穿过这片海草林,众人眼前一黑,再见光亮,已身在潭底的空穴。
仰头可见水母蠕行,背着红色海草,漂在水中。四周浮着微粒,灰烬一般,细看去全是萤虫。再看远些,可见浓雾中纤丝飘渺,微光耀闪,众人走过,这纤丝却知避躲。行走百来步,朱红城门打浓雾中显现出来,再往前行,城墙后头十丈来高的楼宇便歪歪斜斜,映在众人眼帘了。
黑沉沉的雾气缠绕着尖翘的飞檐,纤丝都攀着楼宇,将其轮廓淡染一层辉光。楼宇上怪声窸窣,偶见精灵探出半身抑或飞妖翅羽扑腾。众人行至城墙跟前,那朱门兀自开了,众人一进去,便发现内里别有洞天。城内不甚敞亮,却因灯笼繁多,晕透了一干物什,满目艳红。未得人形的小妖小怪在众人周遭跳得欢,更有顽皮些的,抱着灯笼以作秋千,荡来荡去。
走到楼宇跟前,众人才发现,楼宇破旧不堪,蛛网罩住外壁,兜着粉尘、虫尸和枯枝,木头本色看不出分毫了。楼宇内里尽是海水,紫、绿双色海草丛生着,虽门窗大敞,海水却不外溢。海怪困在里头,冲着众人张牙舞爪,好不嚣张。
众人刚要跨进楼宇,忽见海水由门窗分股而泄,聚在一处,凝作人形,却五官全无,连轮廓也模糊了。这人右臂一挥,铲出一阵大风,迷了众人的眼。待那风势弱下来,方才迎面的楼廊已变了模样,蛛网、虫尸、灰尘全没了影,红褐木头纹理朗然,叫大红灯笼映出油光。
入口大门内海草还是海草、海妖仍是海妖,右侧楹柱上却多了一句长联,雕于桃木上,方才污渍遮蔽,众人竟未发现。怪的是,左侧楹柱单有一副桃木板儿,拉长了脸蛋,竟半字也无。
“八千年遗世,纳妖精鬼怪,休说乾坤难定;须知仙神有意,纵风刀雪剑,日出叠山曜。”赤眉仙姑念着那句长联,嘟囔道,“莫非第三题,竟是这门对儿?”
睛明娘娘笑道:“不错。我这最后一题正是这对子。此对内藏玄机,唯有缘之人才可对出来。”
常朝云道:“敢问这上联是何来历?”
“这上联是一位故人所赠。”
玉灵子才听这一句,不禁自语:“莫非是他?”
睛明娘娘继续说:“他法号藏法神秀,本是南海则居岛上的一株万年碧桃,初得人形后云游四海。一万年前,他来鲸海与我相遇,一时间我们郎情妾意,竟过了两千来年逍遥快活的日子。只是当年九天玄女筑我东夷幻堡,竟悄悄对这位桃仙许诺,若他肯镇守南海则居岛,便赐他玄女追心丹,助他修成散仙之体。”
柳浊清问:“我听师父说,唯有人胎修道,方能凡体脱化,仙位达成。桃树修身竟可得散仙之位,想来那玄女追心丹乃世外圣物了。”
玉灵子笑道:“玄女追心丹正是九天玄女的血珠,自然仙威了得了。”
“原来如此。其实这玄女追心丹我们魔界只是有所知晓,就连我师公天魔也不知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常朝云又问,“只是不知这位桃仙又因什么缘故将这上联赠予前辈呐?”
“他为了仙途圆满,也不顾与我两千年的情分,竟不辞而别。如此别过,再与他相会便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其时他已修成散仙之位,于我们这等异类,自是绝顶境界。他这时候才想起鲸海,想起我来,可惜八千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自吸取玄女追心丹之法,便肉胎逆变,渐成黄头小儿的模样,修得仙体后更是变本加厉。他虽有变化万物的能耐,可惜他的本来面目他自己却忘了,无论哪番变幻,总不是过去那个人。至于我,在这八千年里,我一心钻研魔功,将这鲸海毒物尝了个遍,终于心性开悟,创出法相三昧真经。不过练至三重境界,我已肉身半透,至七重境界,我便无形无影,任谁也看不见了。我们八千年前确是情真意切,然而他妄想八千年后我与他再续前缘,却不能了。我留他在幻堡住了三日,临别之际,他说当年他离我而去,镇守南海也不全是为了修得散仙之躯,实在是仙神之命自有玄机。你们也想像得到,什么仙门担当,什么正道之光,这等慷慨陈词,他是有多少说多少。其实我为他流了那许多泪,他不作这等解释我对他还是有些好念想的。那八千年,每想到与他恩爱甜蜜,我便替他诸多借口,又猜他受了九天玄女的胁迫,情非得已,又猜他有某些苦衷,不便告诉我,可他当日这般说辞,真真叫我寒了心。我竟不知他如此没有担当,更恼他来我鲸海,坏了我自个八千年来对他的种种袒护。”睛明娘娘长叹一声,继续说,“当日,我叫他从今往后,若无要事不必来鲸海了。他再三求我谅解,见我不为所动,倒也不与我纠缠,只赠我短诗一首,外加这半副楹联。”
言及此,睛明娘娘挥臂抖出些许水珠,那水珠浮空凝字。众人抬眼便见四句:“红灯醉上满城空,碧岛孤山化蛟龙。只取丹心照天宇,半是多晴半是风。”
常朝云道:“半是多晴半是风。前辈,那位桃仙怕是以此诗表明心迹,说他对前辈你痴疯多情吧。”
“不错。此诗的确是这层意思。可惜时过境迁,他疯也好癫也罢,与我再无关系了。”言及此,睛明娘娘苦笑一声,又说,“他所以赠我半副楹联,是因为他算定,两百年后他必有一劫。届时他是生是死,与这对联息息相关;若有人对出下联,他便有生路,若下联残缺,大劫来临之日他虽有仙躯护持,也是必死无疑的。我实话告诉你们,其实他最近一次来我东夷幻堡,是五十年前,他对我说长白山弟子五十年后将有大难,自会来我鲸海求援。他要我莫为难你们,他虽为异类,到底是仙门修行,对你们仙家弟子还是有感情的。可是你们既已答到此题,说不定正是有缘之人,可解他命中劫数。尔等莫要怪我,要怪便怪天意难违吧。”
不言师太道:“前辈,你说你与那桃仙情丝已断,依我看倒不尽然。他与你毫无瓜葛,你又何须关心他的死活,拿这对子为难我们?我猜你前两题也与这位桃仙有关吧。”
睛明娘娘哈哈大笑,说:“你们若第一题都答不上来,足见尔等愚钝,便不必往下答了。至于第二题——他在南海则居岛上布有迷阵,叫作地支斗拱阵,乃依八卦锁之理组局。你们仙界百年斗法一次,以决正宗主位,你们可曾在则居山见过他?”
仙众面面相觑,许燕飞道:“莫说见过这位桃仙,若非前辈告知,我甚至不知则居岛上还有此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