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眸中水色闪烁不定的话,陆菀当真要以为这人一点没醉。果然,行至半途,竹林边处,这人就情不自禁地俯身拥住她。阿妙和谢九偷笑着,站到竹林外守着。大约是醉得很了,他静静地揽住陆菀,也不曾做些什么。将下颌抵在她肩上,轻声解释道,“我一人饮酒时,鲜少饮醉。”陆菀任由他贴着自己,在耳鬓边轻轻磨蹭着,温温热热的,只微红着脸心道:就她阿耶那个刻意灌法,只怕是酒仙来了也扛不住。竹林里还有架秋千,醉酒的郎君来了兴致,非要推她荡秋千不可。陆菀唇角抽搐了下,只当自己是在哄孩子。可那人推了没几下,便又失去耐性,从背后揽住了她,埋在她的后颈处,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肌肤上,还轻轻地笑出声。陆菀弯了弯唇,抬首望月,觉得天边的白玉盘格外得圆。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也衬得这夜色静寂。温存半晌,谢瑜临走时,从袖中取出个方型的锦盒递给她。郎君眸中星光点点,“我寻了许久,不知能否讨了阿菀的欢心?”陆菀回房之后,打开盒子就见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镯,镯上浮雕着亭台玉兔,还有一簇桂花叶。说起来,谢瑜仿佛送过她许多簪子,各式各样的,镯子倒是头一遭。窗外的月光明亮皎洁,她倚在窗边,将这些时日常戴的一支青玉镯取下,换上了新得的这支。扬着细腕,对着圆月挪转拨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脑海中突然想到了这句,她的唇角就止不住地上扬。同是一轮皎皎明月,洛京却多的是伤心人。宫城内,来往之人竟是小声屏息,俱是知晓越宁王近来脾气暴躁,常有宫人被杖责处死。某处僻静的亭台内,南安郡主悄悄地和婢女分享着一碟不知何处而来的广寒糕。“二郎还念着我呢。”她和婢女咬着耳朵笑,仿佛近几日在继母小妹处受到的折辱俱是不在。贴身的婢女还是她生母留下的,一心向她,难免就忧心忡忡。若是王爷得了天下,郡主曾许嫁给过前朝太子,自然落不着好;若是太子归来,郡主是乱臣贼子之后,又哪能有命在。可看着眼前的南安郡主拈着糕点,眉眼弯弯,只能忍着眼泪将念头吞了下去。城郊别院处,周怀璋轻咳着,咽下冰凉的酒液,望着天边的明月,难免失神。“不知那广寒糕是否送至了阿湄处。”袁默也想到了宫内怀着身孕还在担惊受怕的秋昭仪,他点了点头,“都安排妥当了,这会应当早就送到郡主处。”见周怀璋点了点头,他踌躇着问了句。“越宁王将亡,您打算如何安置南安郡主,纳入后宫?只怕群臣皆是不依。”周怀璋抿着唇,默然了片刻,才微微笑道。“到时再说,想来总会有法子的。”袁默叹了一口气,心知是劝不动他,只得为主上又斟了杯酒。酒入愁肠,月上半空,怎能用一个简单的愁字告解。而在洛京裴府内,府上的郎主却是早早入了眠。月色如霜,侵室入户,照亮了床榻上那人眉眼紧皱的模样。裴蔺又梦见了许久前的场景。那是喷涌着的殷红血珠和溅上脸颊的滚热,还有堆积如山的尸骸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彼时,他站在空旷的含元殿内,扔掉了手中弑君的铁证,用极为轻慢的态度,俯身拎起末朝帝王的头颅,往殿外行去。稍稍用力,就踢开了滚落地上的十二旒冠冕。明明曾经一起许下君臣相和,海晏河清的誓言……到头来只剩了他一人。梦中的那人低笑一声,攥紧了手指,手中的头颅鲜血淋漓,早已阖上温润的眼,青年死去,玉白的温润面容变得死寂。裴蔺想起了那时的心念。他当时想的是,士当为君死,为君生,他此生必不负郁清。来日定要教这大好河山重冠旧姓。旧朝最后的臣子推开了殿门,外面厮杀打斗未曾停止,铁锈般的血腥味氤氲了整座宫城。裴蔺站到了高高的玉阶上,手提血淋淋的头颅,扬声喝止,一如旧时宣告陛下的诏令。“末帝山陵已崩,罪臣裴蔺恭迎新君!”床榻上的人蓦然睁眼,继而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险些把肺都咳出嗓子眼。“郎主?郎主?”侍候之人听见了声响,在屏风外小声呼唤,询问可要人进去伺候。裴蔺将咳出的血迹拭尽,随手丢掉,仰躺回了床榻上,半晌才闭眼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