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寂无声,他忽而想到了梦中情景的后续。宫城已破,扶风夫人生下的,却是一个死胎,是一个成型的小郎君。他接过郁清最后的血脉、那个早就没气的婴孩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凝住。仿佛是天要亡他。在他狠下心肠,应挚友所请亲手杀他,得了新君信任时,郁清竟是连最后一丝血脉都不曾留下。便是他费尽心机,蛰伏二十余年颠覆了这江山又有何用。裴蔺闭紧了眼,眼角有什么晶莹一闪而过,没入花白的鬓角再不得见。这些年,他反反覆覆地质问自己,便是杀尽了那些投靠新君的反贼又有何用?混混沌沌中,他仿佛又看见穿戴整齐的郁清端坐在正殿帝座上,温文尔雅的青年唇边含笑。口出惊人之言,“你亲手杀了我,将首级献与新君。”“好好活下去,莫要再念着旧事。若是我的儿女也能逃过一劫,便教他隐姓埋名,再不要卷入这朝堂风云间了。”可他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孩子,早就与他一道死在了二十余年前。裴蔺抬手捂住了眼,急促地喘气,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如今,篡位之人的嫡系血脉只剩最后一人,他想到了逃亡离京的周怀璋。月色如霜,如斯迫人心寒。才过了中秋不久,陆菀便听说了京中越宁王暴毙的消息。京中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并不曾传扬开,周怀璋传信来,只道是岭南之事危在旦夕。这事自然是在谢瑜处听说的。她若有所思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快便能回转洛京?”不知为何,陆菀隐隐有一种预感,若是她想回去,契机便在洛京。便如她原本出现在洛京一般。“如此,后续的几礼便能继续了。”谢瑜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又替她拂过了额边的碎发,说起了婚事六礼,毫不掩饰想娶她之意。陆菀瞥了他一眼,牵了牵唇角,未曾开口。谁知道他的好感度在婚前能不能涨够100。她将手中的话本随手搁到了桌上,抬眼认真望着他,“瑜郎,若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会如何?”生变陆菀一目不错地望着谢瑜,等着他的回答,衣袖下的细白手指都收紧了去。“阿菀又如何会消失不见?”谢瑜略一挑眉,闲闲笑答,“阿菀若是不见,定是又生了我的气,如此,我便亲自负荆请罪,将你再请回便是。”她颤着眼睫追问,“若是真就寻不见呢?”郎君垂着眸子,陆菀便不曾看见他眼底盈满的偏执与愠色。他温和道,“不过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阿菀难不成会藏身到海外的仙山上?”仙山倒不至于,只是谢瑜确实寻不到她而已。陆菀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我与你玩笑的,瑜郎不必当真。”默了片刻,谢瑜将她拢进怀里,低下头,薄唇贴着她玉白圆润的耳垂辗转摩挲,声音也压得低低的。郎君的声线低醇悦耳,像是要与她立下誓言一般。“我总会寻到你的。”此时堂中有风拂过,胡乱翻过了桌案上搁置的话本纸页,哗哗作响。她只当自己说了个玩笑话,却没想到自己不过试探一番,谢瑜竟好似当了真,甚至将谢九都派去她的身边。任凭她如何劝说,他都只淡淡一句。“正值多事之秋,谢九机敏,有他在你身边,我才能放下心。”别看谢瑜平日里对着她极好说话,偏偏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甚至都让陆菀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晓了什么。可转念一想,他便是再如何的颖悟绝人,还能猜着自己是后世穿来的不成?陆菀抱着小白,望了望门外一左一右,站得笔直仿若门神一般的谢九和谢十,也是有些无奈。守着她有何用,小白还不是被她抱在怀里了。“这是怎么把谢九也派来了?”施窈再来寻她的时候,便有些讶异。她那位表兄,手下最亲近得力的,也就是谢觉与谢九了,如今谢觉留在了洛京,谢九竟是又被派来陆菀这,他还要不要处理此间之事了。谢九见着施窈,就想到了夜夜借酒消愁的徐凛,忍不住叹了口气。才要开口请安,却被她冷淡打断,“若你是想与我提起徐郎君之事,大可不必。”谢九噎了一下,只得讪讪道,“我不过是想与娘子行礼,并未打算提起徐郎君。”他与徐凛交好,在施窈面前是素来有几分敬重的。陆菀瞧着他们两人僵持着,施窈的面色又有些难看,就开口替他们解了围。“阿窈莫要在门外站着了,我新得了阳羡茶,你可要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