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些,低声些,”一道而来的同伴连连摆手,面色难看,“那可是大理寺卿,说不得。”外地行商显然也听闻过那位大理寺卿的所作所为,惊骇之下连忙将木窗阖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往日我曾听闻,那位谢廷尉令人在御街街头活生生剐了个匪首,只当他是如何凶神恶煞,没想到倒是生了副好皮相。”“那位原本也不是现下这般模样。”与行商一道来的,是南朱雀门外街铺子上的掌柜,对洛京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始终觉得那位曾经名满洛京的谢家玉郎甚是可惜。给两人各自斟了杯酒,神神秘秘与那行商交头接耳。“我曾听闻,那匪首原本想射杀的是谢廷尉,却害惨了他的未婚娘子,被抓后更是言语挑衅张狂,才招致了千刀万剐的酷刑。”行商听罢,摇头咂舌,很是感慨。“那匪首倒是活该被斩首,只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到底有些残暴,自大桓立朝来,还是头一遭呢。”“谁说不是,”掌柜叹气道,“听闻谢廷尉自他那未婚娘子出事后,性情大变,之后又连着处置抄没了数家乱臣贼子,手段凌厉得骇人,名声也越发坏了。“寻常官吏根本不敢与之结交来往,连街上的摊贩,望见他要经过,都会再三_退让。”“那他今日要娶妻,竟还有世家肯将女儿嫁给他?”“娶妻?”那掌柜的脸上难得显出些怜悯的神情,“人家娶的,可不还是那位离了魂的陆家女。”“就是从前陆侍郎的孙女,与谢廷尉定了亲的。陆家惨淡离京后,她那一支早出了族,倒还留在了洛京。”行商瞪大了眼,胡须微颤,“倒真是个痴情种。”不管街边人如何躲闪,如何窃窃私语,谢觉只担忧地望着自家郎君。自陆娘子‘走’后,郎君真真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越发沉默冷寒,若非必须,竟是再难多说上几句话。还将陆娘子的‘尸身’带回了谢府,安置在书房里,与之同寝同卧,任凭陆家人如何来闹,都不肯让他们将人带走。出门时,则一定会将陆娘子袖中掉出的那枚平安符佩在腰间,时时摩挲。若非是想起去岁与陆娘子定下了七月的婚期,要将她风光娶回谢府,只怕陆家人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陆娘子一面。谢觉的喉咙紧得难受,也不知该说什么。哪怕都过去了大半年,他回想起那一日来,都觉得荒谬如梦。陆娘子被一箭穿心,竟还能有微弱的气息不散;裴蔺近似痴狂地将郎君前朝遗孤的身份揭穿,却在被郎君拔剑相对时,苦笑几声,迳直撞到刃上寻了死;等回到府里,郎主竟是服了毒,险险被救回……郎君也因着陆娘子之事,像是失了魂。不言不语,只日日夜夜地抱着女郎的‘尸身’不肯放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殿下,不,现在应该说是陛下了,在知晓了郎主身世之后,竟是设法替此事隐瞒了下来。甚至念及生母与扶风夫人是同胞姊妹的缘故,与郎君更亲近了几分。连陆娘子‘尸身’的异状都是他遮掩下来的,暗地里勒令御药局,太医署的众人只推说是离魂之症。若否,真不知道以郎君那些时日的浑噩模样,该如何遮掩过去。吹吹打打的喜乐停在了深巷的陆府门口,却不见府内如何热闹。没有登门吃席的亲朋,也没有手持大棒,准备给上门来迎亲的新郎子下马威的女眷。谢瑜翻身下马。一路畅通至陆菀的闺房,就见到施窈和陆菱正扶着装扮好了的女郎,隔了一层行障,在等他来接。薄纱行障后,女郎似是睡着了,软软垂下的手中还被塞进了一柄葳蕤牡丹纹样的缂丝团扇。郎君弯起了唇,眸中闪着细碎的光,唇角的弧度温柔平静。只可惜,清润如水的嗓音念着催妆诗,一首接一首,却没有人回应。扶着陆菀的两位小娘子俱都泪盈于睫,还是施窈擦了擦眼泪,做主让候着的童男童女上前撤去行障。谢瑜上前,打横抱起了女郎,熟稔地如同已经抱过千百次一般。深青广袖的女郎毫无动静,只发间的金丝掩鬓上,一只珠玉的蝶儿颤动了几下。抱起的动作幅度大了些,价值百金的团扇就跌落到地上。不大的声响登时就打碎了众人强装出的笑脸。眼见谢瑜敛住了笑,眸中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听闻过他在外名声的仆婢俱是噤若寒蝉。还是陆菱掉着泪,将团扇拾起,放到了阿姊身前,低声嘱托道,“还请姊夫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