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和葛仓快速爬下城楼,这些密密麻麻的不速之客们在工地外围打转,一边喝粥,一边等着有谁给他们派活儿了。
她快速走了过去,投入调度。光高兴还不够,她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些人派上用场。
“来!”她朝王莹和葛仓道:
“把官吏们都召集起来,每人分上一拨人,按批次分活儿。
告诉厨师尽量多熬些粥,有多少熬多少,多备水!
叫匠人们多做些运土的篮子和木畚,铁匠们也快快敲打起来,我们要更多的耒耜和铁锹!对了,还有橇车……
我们要在王驾和相国到来之前,让所有这些人都干起活儿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郦壬臣简直忙得晕头转向,脚底下都要擦出火花来。
厨师长慌张的跑来和她说:“现有的灶台只够准备一千人的饭,可是这里看来至少已经有五千人了,怎么办?”
郦壬臣吩咐在工地边上就地架起一口大锅,生灶煮饭,又叫曹吏去城中各个里正家里借厨房,临时用用。
厨师长刚一离开,又有更多一堆人带着更多问题来找她了,她忙里忙外的部署劳力,叫这几千号人从毫无秩序变成井然有条。
工地的劳动气氛非常热烈,人声喧嚷,尘土飞扬,夯土扬起的黄沙比人都高,大家拼命的奔走,拼命干活,正是半下午时分,烈日当头,所有人都挥汗如雨,赤膊上阵。
正在郦壬臣繁忙的发号施令的当口,有人在她后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柔声道:“郦大夫,您能为我分一会儿神吗?”
这声音礼貌又文雅,带着一股沣都人特有的矜持腔调,郦壬臣回头去看,原来是王宫大侍长闻喜。
她心头一惊,什么人到来了已不言而喻。
郦壬臣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便看到了莅临的全体人员:
他们全都骑着马,衣着华丽,身上和脸上纤尘不染。一丛人簇拥着最中间的汉王,相国高傒则在她副手的位置。
刘枢一身行军的装束,身穿方领鱼鳞甲,头戴武冠,腰束犀牛带,脚蹬翘头靴,手扶剑柄,端坐马上。
此时,她正张开那双炯炯有神的凤目,惊奇的看着周围的景象。她一旁的高傒也坐在马上,神色淡漠的看着彭城的一切。
郦壬臣观察到它们派出去的传令官都被留在了汉王队伍里,看来是汉王有意扣留,想出其不意的到来。
郦壬臣走到汉王马前礼拜,汉王却道:“不必了。”她微笑着,用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灵活又洒脱的动作下了马,扶起郦壬臣。
刘枢一下马,身后的人便也齐齐跟着下马,她道:“除了城宰与大啬夫,叫其他人也不必过来了,都各自忙各自的吧。”
“唯。”身侧的闻喜立马去传递了这条王命。
于是现场的热闹气象在凝固了一小阵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喧腾。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王上已经来了,就被通知继续干活了。
王莹和葛仓来见驾,他们现在都和郦壬臣一样灰尘扑扑的,从鞋子上到脸上都是泥点子,刘枢依然笑着免了他们的礼,至于那些从别的城邑赶来的长官们,她只象征性的点了个头。
“看来寡人派你来对了呀。”刘枢在一行人的陪同下边走边笑道:“果然如郦卿奏疏中写的那般。”
郦壬臣从汉王愉快的表情中竟然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一种赞许的尊重,这是她在其他君王脸上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
她恭敬的说道:“这些都是彭城城宰与大啬夫做的事情,臣只是略微监督罢了。”
虽然众臣都建议汉王进城去歇息,但她执意走进工地深处看看,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好奇神色左顾右盼。
她打量着四周数千名干活儿的百姓,问了王莹与葛仓一些问题,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俩人此刻都有点紧张的拘谨,磕磕巴巴的作答了,这是他们作为基层士大夫首次面见君王,怎么能不紧张、不激动呢。
好在刘枢没有计较这些细节,依然对他们的回答很满意,大手一挥便给了赏:“善,彭城令与大啬夫爱民善治,各赐金五百斤,锦缎千匹,玉箸一对。”
两人激动的谢过王恩,退后去了。
刘枢又向高傒道:“如此人才,竟还是十五级俸禄的大夫,待来年察举选拔,不该好好升迁重用吗?相国以为呢?”
高傒摆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笑道:“老臣自然要好好查验,为汉室拔擢最好的人才。”
话说的挺漂亮,但来年升迁名单上有没有那两位,就不得而知了。
刘枢四处走着,看着,浑不在意干净的华服被灰尘所染,她走到哪一处,郦壬臣便为她介绍到哪一处,她见到壮工们在她眼前来来回回的搬运石料,一名石匠正在砌墙,那过分熟练的动作叫她好奇的停下脚步。
只见那匠人铲起一铲灰浆,抹在墙上,利落的用瓦刀把灰浆抹平,再把新的石砖放上去,刮去多余的灰浆。他在放石块时,会瞄准两头扶垛间扯直的麻绳来测水平,保证一面墙都在一个水平面上。
刘枢注意到,石块的上下两头很光滑,而露出的灰浆也同样平整,整个过程眨眼间就漂漂亮亮的完成了,这使她很有兴趣,就问郦壬臣其中的道理。
郦壬臣道:“这个还是叫他本人来为王上作答吧。”她走过去拍了拍那匠人的肩头,与他说了,他憨厚的转过身来。
“嗯……石头上下是不能直接挨上别的石头的,”那工匠规规矩矩的回答说,“要用灰浆隔开。”